坤宁宫暖阁中,炭盆里的银丝炭燃得正旺。
噼啪作响的火星溅起,将橘红色的火光投在案上的京师舆图和堆叠的奏折上。
那火光把朱厚照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
空气中混着龙涎香的清冽和炭火的暖意,却压不住一丝“刻不容缓”的紧绷。
韩文和欧阳铎跟着张永跨过朱红门槛。
靴底蹭过青石地面的轻响,在安静的暖阁里格外清晰。
两人不敢耽搁,齐齐躬身行礼,袍角扫过地面的窸窣声里满是郑重。
“臣韩文(欧阳铎)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正站在舆图前,指尖还摩挲着京师区域的墨色标注。
指腹蹭过纸质的纹路,带着沉思的凝重。
闻言,他猛地转过身,抬手摆了摆,声音里裹着急切。
“免礼免礼,都坐!地上凉,别冻着腿——咱们有正事要议!”
张永早有准备,快步搬来两把梨花木椅放在案旁。
又拎起案上的银壶,给两人各倒了杯热茶。
茶汤倾注的“哗哗”声,混着炭火爆裂的轻响,勉强冲淡了几分紧张。
韩文双手接过茶杯,滚烫的温度透过瓷壁传来。
他却没敢喝,捧着杯子的指节微微用力,泛出青白。
暖阁里没有朝堂上的森严仪仗,可陛下眉宇间的焦灼,比金銮殿的龙椅更让人敬畏。
欧阳铎则把随身的纸笔放在膝上,指尖死死按在空白纸页的一角,指腹因用力而泛白。
他抬眼看向案上那本写满字的小牛皮本子。
知道今天这场议事,关乎的是京师百姓的生计,容不得半分马虎。
朱厚照坐回龙椅,指节叩了叩案上的小本子,木质案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张永和你们说的事,都清楚了吧?”
“朕在茶肆里听那些百姓哭诉时,心里就翻江倒海。”
“你们是户部的肱骨,管着天下钱粮民生,遇上粮价飞涨、苛捐遍地这种事,该怎么给百姓一个交代?”
他的语气没有半分苛责,却带着“盼着实心答案”的郑重。
让韩文和欧阳铎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韩文猛地站起身,将茶杯重重顿在案上,茶汤溅出几滴,落在木质案面。
“回陛下!张公公在路上已经把详情跟臣和欧阳主事说透了!”
“臣二人听了之后,气得浑身发抖!粮商囤粮抬价、差役私收苛捐、官吏敲诈商户,这些龌龊事竟瞒了朝廷这么久,是臣监管不力,是臣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请陛下降罪!”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不是怕,是羞愧到了极致。
欧阳铎也跟着起身,袍角扫过椅子的轻响里满是愧疚。
“臣也有罪!臣分管基层民政巡查,去年还奏报过保定府的苛捐问题,却没察觉京师里的乱象比地方更猖獗!让百姓在天子脚下受这种苦,臣难辞其咎!愿同韩尚书一起领罚!”
朱厚照看着两人坦诚认错的样子,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
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语气缓和了几分。
“现在不是说降罪的时候。”
“百姓在寒风里冻着、在粮店门口愁着、被恶吏逼着交冤枉钱的时候,朕要是先罚了你们,谁来给他们办事?”
“认错不如办实事。”
他往前倾了倾身,目光扫过两人。
“朕听说,你们在户部时,就已经盯着粮价的事了?”
韩文连忙回道:“是!臣和欧阳主事一早就在核对京畿各粮行的月报,发现通州、大兴的粮价早在半个月前就涨到六十文一斗了!”
“可顺天府和粮行报上来的奏报,清一色写着‘粮价平稳,五十文上下’!臣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正打算下午派户部的稽查吏去暗访,没想到陛下先召臣入宫,还知道了这么多百姓的苦处!”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粮价对比表,双手递了上去。
欧阳铎也上前一步,补充道:“陛下,臣去年巡查保定府时,就抓过一批私收过路费的差役,当时还上奏请陛下下旨整顿基层吏治,没想到京师的差役竟敢顶风作案!”
“还有那‘冬防捐’,去年腊月陛下明明下旨废除了所有临时捐税,现在竟还有差役敢拿着旧文书去百姓家催收!这不是阳奉阴违是什么?这是把陛下的圣旨当擦屁股纸!”
他越说越激动,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递到朱厚照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