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德藻越想越觉得笃定,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不管是六百还是六千,总归是一场实打实的胜仗,足够稳定人心、震慑天下了,也能给龙椅上的那位有些交待。
大朝会的晨光透过乾极殿的双层透明琉璃,洒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映得殿内庄严肃穆。
内阁与兵部联名上奏的折子由内侍呈至御案前,奏疏中将邳州一战正式定为“徐州大捷”,通篇言辞恳切,洋洋洒洒数页,唯独在俘虏数目上写得克制——
“俘虏千余敌军”。
这般折中谨慎的上报,多半是保皇派魏德藻在侧权衡的结果。
他心里门儿清,过往军功虚报的积弊太深,若是照实禀报六千之数,反倒容易引来满朝非议,说不准还会被安上“欺君罔上”的罪名;
而陈演虽满心想要张扬,却也不敢把水分加得太离谱,便顺着魏德藻的意思,将捷报上近六千的俘虏改成一千。
这数目既在朝堂默认的合理虚报范畴内,又实打实够得上“大捷”的标准,既扬了军威,又避了口舌,可谓一举两得。
乾德皇帝朱有建端坐在龙椅上,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他听得专注,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既无过分的狂喜,也无半分波澜,仿佛只是在听一件寻常政务。
待奏报完毕,殿内众臣屏息等候圣谕,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趣致:
“甚好!此战将士用命,谋算得当,赏三军巨鱼一头。”
这赏赐来得意外又别致,与寻常大捷后动辄金银粮草、官爵赏赐的惯例截然不同,却让殿内众臣先是一愣,随即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紧绷的朝堂气氛瞬间松弛下来,连素来严肃的几位老臣,嘴角也泛起了笑意——
谁都明白,这“巨鱼”绝非寻常海鲜,他们可是都在大食堂品尝过,真可称为珍稀美味,陈奇瑜的将士们有口福啦,真是令人艳羡不止啊!
殊不知,田有良那边早已通过无线电报,将俘虏的精确数目一字不差地传进了宫中——
五千六百一十二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数字凿凿,每一笔都对应着安东卫码头的交接名册,容不得半点含糊。
吴川这场大捷的所有数据,皆是实打实的真:
敌军战死二百六十三人,每具尸体都做了登记清点;
重伤三十七人,已由军医统一收治看管;
侥幸逃走的不足百人,皆是敌将身边的亲卫精锐,其余尽数被俘。
这些数字并非出自战报的估算,而是源于战场清点、俘虏登记、伤病统计的层层核对,有花名册、有交割凭证,没有半分掺水的余地。
朱有建看着内阁递上来的“俘虏千余”奏疏,只淡淡扫了一眼,便随手置于御案一侧,懒得去纠正。
他心里清楚,阁臣们这般不自信是有缘由的——
近三十年来,明军的战报早已成了“注水重灾区”,虚报瞒报成了军中常态,十数倍的夸大更是屡见不鲜,真数据反倒成了格格不入的异类。
他们怕是压根不敢相信,如今的明军竟能打出这般零战损、俘数千的实打实战绩,故而才下意识地往保守了报,生怕逾越了众人心中早已固化的“认知上限”。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御案,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也罢,就让他们先慢慢适应吧,往后这般实打实的胜仗,只会越来越多。
陈奇瑜站在中军帐的总帐前,指尖捏着那份被“缩水”的捷报,纸张的边角被他攥得微微发皱,整个人还处于愣怔状态。
他打了半辈子仗,从边陲烽火到中原乱局,太懂捷报里的猫腻了,军中向来是“三分实七分虚”,虚报个十倍八倍都是常事。
原本他见吴川报的“六千俘虏”,心里早已自动折算,料定能有五六百人实数,就已是天大的胜仗,足以慰藉连日来的僵持之困。
可当近六万两白银被亲兵一箱箱抬进帐中时,沉重的木箱落地发出“咚”的闷响,他瞬间没了半分疑虑——
那些码得整整齐齐的银锭,皆是内帑专款,每锭足重十两,正面铸有“军需专兑”的专属印记,是朝廷专门用来购买俘虏的专用银,沉甸甸的分量、规整的形制,半分做不得伪。
这就意味着,吴襄上报的数据居然是真的!
五千六百一十二名俘虏,一分一毫都未曾掺水。
陈奇瑜一时有些恍惚,帐外的风声、兵器碰撞声仿佛都远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