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几根干柴般的指头早已无力,眼珠赤红地瞪着身边另一个瞬间扑入混乱的人影——那人影夺了男人手里一小块黑乎乎的饼子,随即不顾一切狼吞虎咽,如饿疯的兽。旁边更多的,却是早已连争抢的力气都榨干的人,眼神空茫,躺在滚烫的地表等待着永恒的沉寂。还有一个面颊凹陷的妇人抱着怀中早已僵冷的婴儿,枯坐在地,无声流泪,浑浊的泪滴落下,落在干枯灰败的脸颊上,又被焦热的土地瞬间吞没,连一丝湿印都未曾留下。
太阳继续无休止地泼洒熔化的酷热,苏晚的腿脚如同从泥土里拔出般沉重拖沓,每一次挪移都艰难无比。突然,独轮车左轮碾过一处凹坑,车身剧烈倾斜,本就勉力维持的平衡瞬间丧失大半。苏晚惊呼出声,整个人被沉重的车把手带得踉跄扑倒。膝盖重重撞击在滚烫坚硬的地面上,尖锐的痛楚猛地窜遍全身。更可怕的是车后发出异常骇人的动静——剧烈的、空洞的咳嗽声猛地炸开,像是要把肺腑最后一点残渣尽数咳出。咳嗽间隙夹杂着令人心慌的、破碎风箱似的吸不上气的声音。
“娘!”苏晚不顾疼痛,手脚并用地爬回车旁。苇席已被掀开大半,露出王氏异常灰败的脸,嘴唇成了绝望的青紫色,呼吸间带着浑浊而绝望的杂音。干瘦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起伏都消耗着难以支撑的生命。咳喘间隙,她下意识地捂嘴松开——掌心和指缝间竟是骇人的暗红血块!
苏晚的脑子嗡地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瞬间攫紧了她,冷得骨头都在打颤,那血红的颜色在炽热的天地里直刺进她的眼里。
王氏咳得脱了力,头猛地向后重重摔在车板上。她涣散的眼珠艰难地转动,终于凝固在苏晚脸上。嘴唇开合了几下,苏晚凑得更近,贴到了母亲冰冷汗湿的面颊,才捕捉到那微弱得如同叹息的几个字:“娘…撑不住了……”每一个字都像费尽了一生力气,“……得活……活……”最后的字在干涩的喉管中断,她仿佛用尽最后气力想攥住苏晚的手腕,枯骨般的指节却只抬起微微一点,徒劳地在空中徒劳地抓握了一下,旋即重重垂落,再无动静。
那青紫残喘的声音消失了,躯体在破车上骤然松弛下来,沉沉的压得苇席咯吱轻响。只有那双空洞灰浊的眼睛仍固执地圆睁,定格在头顶那片混黄污浊的天空,仿佛仍在寻求那一滴再也落不下的雨。
苏晚僵住,整个世界在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骤然失声。她听不见身边行尸走肉般的脚步声,听不见远处或近旁的哭嚎和惨呼。无风的酷热牢牢裹着她,像一层冰冷僵硬的壳。她只看到母亲嘴边刺眼的暗红血渍,正一点一点凝固在干枯失去血色的皮肤上。
“娘?”
无人回应。她茫然又固执地再喊:“娘?”
依旧只有死寂。苏晚全身颤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头冰冷,小心翼翼地替母亲阖上那双永不瞑目的眼睛。就在她指尖触碰到的瞬间,苇席下那双枯手变得彻骨冰凉,比脚下这焦土更凉。苏晚猛地缩回手,像是被那可怕的冰冷刺痛烫伤了手指。巨大的、铺天盖地的空洞瞬间贯穿了她,掏空了肺腑。她瘫坐在滚烫的地上,没有哭,只是发着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破碎不堪的“嗬…嗬…”抽气声,像一条被甩上岸濒死的鱼。
有人影从她身边麻木经过,没有停留。只有几只大胆的乌鸦扑棱着落在不远处的枯枝上,歪着头,黑亮的眼睛冷幽幽地俯视着这小小的悲剧。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巨大的影子挡住了头顶肆虐的日光。苏晚迟钝地抬起头,刺眼的光线使她眼前发黑,只勉强辨出一个佝偻庞大的人形轮廓。一个老妇,手里紧攥着什么。
老妇眼神浑浊不清且空茫,那模糊的影子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后一样温热的、带着奇怪霉酸气的东西被用力塞进她本能摊开的手中。一股劣质麦麸和霉变混杂的气息突兀地钻入鼻腔。
是吃的!苏晚混沌的脑子被这强烈的生存信号劈开一道缝隙。她低头,手上一个颜色黯淡、比拳头稍大的粗粝馒头,表面布满可疑霉斑与粗粝的麸壳。
老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多看她一眼也没有。她只是直直地瞪着前头灰黄的天际线,仿佛那里有什么召唤。塞完馒头后,便用尽最后力气拖动同样枯瘦的躯体,艰难地越过她们,消失在缓慢流淌的灰色人流中。
苏晚死死攥住那温热而粗糙的救命粮,十指深陷进去。强烈的饥饿感骤然从早已磨平的肠胃深处席卷全身,胃囊猛地抽搐起来,烧灼般的痛楚贯穿她虚脱的躯体。她几乎是本能地将馒头往嘴边送,霉酸腐败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