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流淌。他仰头望向北京城的方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呼:“陛下,陛下啊——!老臣……老臣有负圣恩,未能替陛下守住这辽东门户,致使圣蒙难,国都沦丧啊!”他身形佝偻,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苍老了二十岁不止。
杨铭猛地攥紧了腰间的佩刀刀柄,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发出咯咯声响,变得毫无血色。他死死咬着牙关,脸颊两侧的肌肉不住地抽搐,目光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锥心的悲痛,以及一丝深不见底的、对未来命运的茫然。
也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是一瞬,也可能是极为漫长的煎熬。吴三桂终于从那种极致的震骇与悲恸中略微回过神。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忍再看这残酷的现实。当他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悲凉与沉默,仿佛所有的光芒都在那一刻熄灭了。他松开了扶着亭柱的手,站直了身体,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如雪,但声音却恢复了一种近乎可怕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汹涌暗流与刻骨寒意。
他缓缓说了五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万载冰窖中捞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为皇上……戴孝三日。”
这命令如同凛冽的寒风,迅速传遍了整个总兵府,继而席卷了整个山海关。原本还有些许生气、带着结拜仪式残留温度的总兵府,瞬间被一片肃杀的缟素淹没。白色的布幡从高高的屋檐垂下,在愈发强劲的春风中无力地飘荡、抽打,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所有红色的、鲜艳的灯笼、装饰被尽数撤去,换上了蒙着白布的素灯。上至吴三桂、吴襄,下至最低等的士卒、仆役,人人头缠白布,臂戴黑纱。一种压抑的、令人喘不过气的悲恸与恐慌,如同沉重的阴云,笼罩了这座帝国最后的东北门户。
戚睿涵也分到了一条粗糙的白布,他默默地系在额头上。看着眼前迅速变色的世界,听着耳边隐隐传来的、不知从哪个营房开始的压抑哭声,他心中五味杂陈,翻江倒海。他为这个延续了二百七十多年的古老帝国的骤然崩塌感到一种历史宏观层面的悲哀;为崇祯这个并非庸主,却生不逢时、无力回天的皇帝个人的悲剧命运感到深深的唏嘘;但更多的,是一种身为后来者,亲眼见证、亲身立于这历史决定性转折点上的巨大不真实感和灵魂战栗。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大明王朝的中央权威实质上已经崩塌,一个更加混乱、更加血腥、人命更加如草芥的时代序幕,正伴着北京的陷落和崇祯的死讯,缓缓拉开。而他,戚睿涵,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普通大学生,阴差阳错地,不仅来到了这个时代,还与即将扮演关键角色的吴三桂结拜,站在了这时代浪潮的风口浪尖之上。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寒冷,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棉袍。
戴孝的命令执行得迅速而彻底。关宁军,这支大明帝国最后的精锐边军之一,此刻仿佛变成了一支巨大的、沉默的送葬队伍,所有人都沉浸在国丧的巨大悲痛与前途未卜的迷茫之中。关墙上巡逻的士兵,步伐也变得格外沉重。
次日,总兵府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铁铸。门窗紧闭,挡住了外面的光线,也隔绝了部分风声,但却让厅内弥漫的压抑感更为浓重。几盏油灯跳动着昏黄的光焰,将人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墙壁上,如同鬼魅。
吴三桂一身素服,坐在主位,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色阴影,显然一夜未眠,或者即便睡了,也被噩梦缠绕。吴襄坐在他左下首,闭着眼睛,仿佛还在平复悲恸,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杨铭,以及关宁军中的几位主要将领如副将吴国贵、高得捷、夏龙山等人皆在座,人人身着素服,面带悲戚、忧愤与难以掩饰的惶惑之色。戚睿涵作为吴三桂新结拜的义弟,也被允许列席旁听,他坐在靠近门口的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感受着这历史性时刻的沉重压力。
“京城陷落,皇上殉社稷。”吴三桂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如同破旧的风箱,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仿佛耗尽了力气,“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我等孤悬关外,消息闭塞。杨参军,目前可知,南方情势如何?可有明朝宗室或大臣举起旗号,以图恢复?”
杨铭起身,走到厅中悬挂的那幅略显粗糙的巨幅地图前,拱手答道:“回总兵,据多方探马拼死送回,以及一些商旅带来的零星消息,南方确已有所动作,但情势复杂,各自为政。”他拿起一根细木棍,指向地图上的长江流域,“其一,在留都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凤阳总督马士英、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