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衣襟时,北京的天空却是灰蒙蒙的,带着一种风沙将至的压抑。作为兵部右侍郎的夏允彝,肩负着弘光朝廷赋予的重大使命,手持明黄色的诏书,在一队精心挑选的、甲胄鲜明的精锐明军护卫下,风尘仆仆地穿越了混乱的北方大地,终于抵达了这座刚刚经历巨变不久的古都。
此时的北京,虽已是大顺国的都城,李自成在此称帝,改元永昌,但街市间仍能清晰地看出不久前所经历的动荡与创伤。一些焦黑的断壁残垣尚未完全清理干净,与匆忙新建或改建的大顺官署、以及部分修复的宫殿建筑交织在一起。大部分商铺虽然已经重新开张营业,但顾客稀疏,门庭冷落;街上的行人神色大多仓皇匆匆,少见笑容,眼神中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偶尔有身着蓝色号衣、外罩简单铁甲的顺军士兵巡逻而过,沉重的脚步声和铁甲相撞的铿锵之声,在相对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提醒着人们这座城市正处于军事管制之下。
夏允彝一行被直接引至皇宫内的武英殿。殿内,气氛庄重而肃杀。李自成端坐于丹陛之上的龙椅中,虽已身着绣有龙纹的赭黄色龙袍,头戴翼善冠,但眉宇间那股从底层揭竿而起、历经百战磨砺出的草莽豪雄的剽悍之气,依然难以完全被这身帝王服饰所掩盖。他的坐姿不像久居帝位者那般刻板端正,反而带着些习惯性的随意,一只手指无意识地、时轻时重地敲击着龙椅的扶手,细微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审慎与不平静。
丹陛下,文武官员分列左右。文官班列以内阁首辅、素以智谋着称的李岩为首,其侧是大学士牛金星、宋献策;武官班列则以新近归顺、被册封为平西侯的吴三桂为核心,两旁站立着大顺军的重要将领如高一功、李过等人。所有人的神情都异常肃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位代表南明弘光朝廷的钦差大臣夏允彝身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仿佛绷紧的弓弦。
夏允彝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心绪,然后稳步上前,面向李自成,展开手中那卷象征着南明正统的明黄诏书,用一种清晰而沉稳的语调,朗声宣读起来。诏书的前半部分,首先以慷慨激昂的言辞,肯定了“联顺抗清”的大义所在,指出当前华夏面临的最大威胁是关外清虏,号召天下汉人团结一致,共御外侮。然而,诏书的后半部分,则明确提出了南明朝廷的核心要求:李自成必须取消帝号,向南京的弘光皇帝称臣;其所辖的大顺军马,需整体改编为“明军虎贲军第八路军”,接受南明朝廷的统一节制和调遣。
诏书宣读完毕,余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随后便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丹陛上,李自成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目光深沉,看不出喜怒。殿下的文武官员们,表情各异,但无不透露出巨大的压力和内心的激烈挣扎。唯有殿外风吹旌旗发出的猎猎作响之声,隐约传来,更衬得殿内落针可闻。
短暂的寂静之后,宋献策第一个按捺不住,猛地出列,由于动作过急,宽大的朝服袖袍带起了一阵风。他面向李自成,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利: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臣冒死进谏!”他高声道,“我大顺将士,多年来追随陛下,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方推翻暴明,鼎定乾坤,开创如今之基业。陛下您顺天应人,在百官万民拥戴下登基为帝,承继大统,此乃天命所归。岂能因南明一纸诏书,便自去帝号,屈居人臣?此乃奇耻大辱啊。若允此事,军心何以维系?民心何以依附?天下人又将如何看待陛下与我大顺?还请陛下三思!”他情绪激动,脸涨得通红,显然对此极为抵触。
紧接着,牛金星也缓缓出列,他捻着下颌的胡须,语气显得比宋献策沉稳些,但言辞同样谨慎,带着试探的意味:“陛下,宋阁老所言,不无道理。称臣之事,关乎国体尊严,非同小可。然……”他话锋一转,偷眼看了看李自成的表情,继续道,“南明毕竟据有江南财赋重地,水师强盛,且仍被许多士绅百姓视为正统。若因称臣名分之事,致使联盟破裂,双方再度对立,清虏势必趁机南下,坐收渔利。届时,我大顺独木难支,则我等皆成千古罪人矣。”他的态度显得有些摇摆,既担心尊严受损,又惧怕联盟破裂的后果。
吴三桂站在武将班列的最前方,身披甲胄,眉头微蹙,并未立即发言。他新降不久,虽因献关之功被李自成厚待,封侯赐爵,但处境依然微妙,言行需格外谨慎。此刻,他脑海中不禁回想起戚睿涵此前多次与他剖析利害时说过的话:
“……清虏志在天下,非仅割地索款可比。其势已成,非一家一姓可独力抗衡……唯有联合所有汉家力量,方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