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血筑孤城(7 / 8)

对地形的依稀记忆,沿着曲折、肮脏、遍布尸体和杂物的小巷,跌跌撞撞、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着之前吴三桂所在的城墙段赶去。

当他们气喘吁吁,满身血污,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一般,终于冲上那段熟悉的、此刻却更加残破、尸体堆积如山的城墙时,看到吴三桂和吴国贵正站在那里,吴三桂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卷象征着权威和生路的黄绫军令。他的身体因为一种从绝望深渊被猛然拉回的巨大冲击,一种绝处逢生的、难以自抑的激动微微颤抖着,充满复杂情绪——有解脱,有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看着身边无数袍泽倒下、自己却最终得以生还的沉重负罪感,以及任务终于被解除后的巨大空虚。

周围的清军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攻势明显缓和了下来,一些低级军官在约束部下,似乎在等待新的指令,或者说,是在观望这支已然被打残的军队,是否还会进行最后的、无谓的抵抗。

吴三桂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身边仅存的、每一个都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眼神却依旧灼热地望着他的将士们。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哽咽,却又无比清晰、如同洪钟般传遍了这段城墙,甚至压过了远处零星的战斗声:

“弟兄们,瞿式耜大帅军令,我等坚守河南府八昼夜,力挫强敌锋芒,重创虏酋豪格,已超额完成使命。大帅体恤我军伤亡惨重,将士用命,特准……我军即刻撤离河南府,保留实力,以利再战。所有将士,有序撤退!”

短暂的寂静之后,幸存的关宁军士们,爆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压抑的、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欢呼。许多人瘫坐在地,仿佛支撑他们的那根弦终于崩断;有人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手中卷刃的刀剑,仿佛在擦拭着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更多的人,则是红着眼圈,望着身边那些永远无法再站起来的同伴的尸体,无声地流下滚烫的泪水。生与死,就在这一纸命令之间。

“传令,所有还能走的弟兄,互相搀扶,带上伤员,一个都不能拉下。从西侧缺口,分批有序撤离,动作要快。断后的队伍,跟我来!”吴三桂迅速从复杂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恢复了主帅的沉稳与决断,一连串命令清晰地下达。

命令如同涟漪般迅速传递下去。原本还在各个角落各自为战、准备血战到底、以身殉国的关宁军残部,开始如同受到磁石吸引的铁屑般,从废墟中,从民房里,从街垒后钻出,向着西面那个巨大的缺口方向集结。他们互相搀扶着伤员,拖着疲惫到极点的身躯,却依旧保持着军人最后的纪律与尊严,有序地、沉默地退出这片他们用生命和鲜血浸透了八天的炼狱。

戚睿涵在董小倩的搀扶下,走到吴三桂身边。吴三桂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那被鲜血浸透的肩头,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沾满血污和灰尘的手,重重地拍了拍他完好的右肩。那一下拍击,承载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感激、欣慰、劫后余生的共鸣,以及共同经历生死后的认可。

“侯爷,孙可望将军的人马就在城外不远接应。末将前来时,孙将军已派精锐前出,清扫西撤路线上的清军哨卡。”那名送来军令的亲兵,脸上带着一路冲杀留下的血痕,补充道。

吴三桂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片修罗战场,看了一眼城墙上下堆积如山、层层叠叠的尸体,看了一眼那面虽然残破不堪、布满箭孔和焦痕,却依旧在带着血腥气的风中猎猎作响、不屈飘扬的“吴”字帅旗,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几乎无法承载的痛楚、不舍与愧疚。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沉声喝道:“我们走!”

残阳如血,泼洒般地将西边的天空和大地染成一片凄艳、悲壮的橘红色,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为这场惨烈的守城战流血。

河南府西侧,那段被炮火彻底轰开的缺口处,如同巨兽淌血的伤口。最后一批关宁军士,相互搀扶着,踉跄着,踏着同伴和敌人的尸体,艰难地从中走出。他们的队伍早已不成建制,盔甲破损不堪,旌旗歪斜甚至只剩下光秃秃的旗杆,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脸上布满硝烟、血污和无法掩饰的疲惫。但他们的眼神,却如同在炼狱之火中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钢,褪去了最初的狂热与恐惧,沉淀下一种百战余生的、深入骨髓的坚韧、沉静与漠然。

城外不远处的山坡上,孙可望和周凤早已率领一部衣甲相对鲜明、精神饱满的精锐骑兵在此等候多时。看到吴三桂等人安全撤出,孙可望立刻一夹马腹,率领亲卫策马迎上。他身材高大,面容粗犷,此刻脸上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敬佩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