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的、可怖的黑紫色斑块,不出两三日,便……便纷纷倒毙,死状凄惨,面目狰狞,肢体扭曲,仿佛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如今淮安城内,已是十室九空,哀鸿遍野,死者枕藉,连……连抬尸掩埋的人手都找不齐了啊。城头守军,一日之内便能减员三成。末将离城时,城内……已如鬼域,白日亦少见人烟,唯有乌鸦蔽空,野狗噬尸……”他的描述,细致而可怖,让整个文华殿陷入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死一般的宁静。连见惯了风浪、心硬如铁的何继恩都下意识地用袖子死死掩住口鼻,仿佛那无形无影、却能索人性命的瘟疫恶臭已然弥漫殿中,脸上血色尽褪,双腿微微打颤。
朱由崧听得目瞪口呆,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一团沾满瘟疫的棉絮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脑海中不由自主地、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淮安城人间炼狱般的惨状——曾经商铺林立、人声鼎沸的街道,如今尸骸堆积,苍蝇成群;曾经驻守着精兵强将的城墙,如今岗哨稀疏,旗帜无力地垂落;曾经温暖的民居,如今门户洞开,死寂无声……那曾经拱卫南京的江北重镇,连接南北的漕运枢纽,如今竟成了瘟疫蔓延、死亡滋生的温床和源头。
就在这时,又一个身影,比之前的阎应元更加踉跄,几乎是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随即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官帽歪斜,袍服上沾满了尘土与汗渍。来人竟是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史可法。这位一向以沉稳刚毅、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着称的社稷柱石之臣,此刻也是面色惨淡如金纸,双眼深陷,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显然是多日未曾合眼,心力交瘁到了极点,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陛下,凤阳……凤阳急报!”史可法甚至来不及整理衣冠行礼,便用嘶哑得几乎变形的声音急声道,手中同样紧紧攥着一份文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凤阳亦遭清虏毒手,情景与淮安一般无二。有身着厚重怪异皮甲、头戴鸟喙般诡异面具的清军,用投石机将大量装有疫源的瓦罐投入城中。如今凤阳已成人间炼狱,死者堆积如山,惨状…惨状不忍卒睹,中都形同鬼蜮。守军士气濒临崩溃,城内秩序几近瓦解,逃出城者……亦将瘟疫带往四方。江北……江北恐已糜烂!”
接连两个如同九天霹雳般的噩耗,一个来自海上,一个来自江北,一个关乎财赋命脉,一个关乎军民存亡,如同两记灌注了千钧之力的重锤,狠狠砸在朱由崧本就脆弱不堪的心口。
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那肥胖的身躯,“咕咚”一声,直接从龙椅旁滑落,重重瘫坐在冰冷刺骨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何继恩和一旁侍立的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扑上前去,手忙脚乱地搀扶,口中带着哭腔连连呼喊:“陛下,陛下保重龙体啊,万万保重龙体啊!快,快传太医!”
朱由崧被众人七手八脚地、费力地搀扶着,勉强坐回龙椅,胸口如同风箱般剧烈地起伏着,额头上沁出豆大的、冰冷的汗珠,顺着苍白浮肿的脸颊滑落,滴在明黄色的龙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嗡嗡作响,随即又被无数混乱、恐怖的画面填满——西夷的炮舰在东南沿海轰鸣,巨大的炮弹摧毁着城池,火光冲天;北虏的铁骑在江北纵横,而比铁骑更可怕的,是那无形的、恐怖的死亡阴影,正随着清军投出的、满载着张晓宇精心培育的恶魔的瓦罐,在淮安、在凤阳疯狂滋长,并即将如同瘟疫的洪流,向着整个江南水乡蔓延;东南的告急文书如同雪片,中原的糜烂已不可收拾……
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无比的、令人绝望的、无处可逃的罗网,将朱由崧,这个承继大明国祚却无力回天的皇帝,紧紧缠绕,越勒越紧,几乎要将他最后的理智和生气一并勒断。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南京城外,清军带着那无形的瘟疫死神,以及荷兰、葡萄牙人那巨舰重炮的熊熊烈焰,汹涌而来,遮天蔽日。而他,坐在这个看似尊贵无比的龙椅上,竟束手无策,如同待宰的羔羊,只能眼睁睁看着祖宗传下的江山一寸寸倾覆,社稷一步步崩摧,最终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怎么办…诸位爱卿…谁能救朕…谁能救大明…”他失神地喃喃着,目光涣散而空洞,毫无焦距地扫过殿中仅有的几位臣子——悲愤欲绝、虎目含泪的阎应元,焦灼万分、须发似乎更白了几分的史可法,惊恐万状、体若筛糠的何继恩。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无助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软弱,哪里还有半分天子的威仪,更像是一个迷途的、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