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压得更低,却像锤子一样砸在张同敞心上:“唉,娃子,别说了。俺听老家来的人讲,顺军那边,当兵的至少能吃上饱饭,偶尔还能见点荤腥,军饷也能按时发,还能往家里捎几个钱……这仗,打得真他娘的没意思,咱们这是在为谁拼命啊?”
张同敞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被钉在了原地。他怔怔地看着那锅映着篝火、却清可见底的汤水,又俯身拿起一块粗面饼子,入手冰冷坚硬,他用力掰了掰,饼子几乎纹丝不动,只在表面留下几道白痕。他的心,如同这冰冷的饼子一样,慢慢沉了下去,沉入无边的寒渊。
他想起了自己的曾祖父张居正,当年以雷霆手段推行改革,充盈国库,整顿边备,是何等的雄心壮志,欲挽大明于既倒。再看今日之大明,竟连前线将士最基本的果腹都无法保证,任由他们饿着肚子守卫疆土。一种巨大的、近乎绝望的悲哀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攫住了他的全身。
忠君爱国,固是士大夫立身之本,是刻在骨子里的操守。但当“国”已不国,政令不出宫门,“君”已不君,昏聩猜忌,只知道盘剥地方、清除异己,那么,让自己的士兵饿着肚子,拿着残缺的武器,去为一个注定失败、毫无希望的王朝殉葬,这难道就是正确的选择吗?就是真正的忠义吗?
张同敞想起了被朱由崧寻由下狱的史可法、沐天波等一批忠良,想起了北京城乃至南京朝堂上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醉生梦死的嘴脸,再对比他多方打探到的,关于李自成在西安府等地推行的一系列恢复生产、整顿吏治、安抚流民的新政……心中的那座名为“忠诚”的坚固壁垒,开始发出清晰的、碎裂的声响,那长久以来维持的天平,无可挽回地开始倾斜。
在那个漫长而煎熬的深夜,张同敞独自一人在军帐中徘徊良久,最终,他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却仿佛卸下心头重负的决定。他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未带随从,只身一人,悄然牵出坐骑,借着浓重夜色的掩护,策马奔出桂林城,径直向着顺军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李自成在中军大帐接见了他。这位崛起于草泽、如今已君临半壁江山的大顺皇帝,历经了无数血火洗礼,面容更显沧桑,目光却愈发深邃沉静,不怒自威。他并未因张同敞是敌方核心参军而有所怠慢或轻视,反而给予了相当的礼遇,命人看座。
张同敞并未迂回,直接坦然表明了来意,声音因连日疲惫和内心激动而略带沙哑:“陛下,罪臣张同敞此次冒死前来,非为个人之前程富贵,实为广西一省军民之性命请命,亦为心中一点未泯之良知,不得不言。”
他详细陈述了桂林明军粮草断绝、军心涣散、士气低迷的窘迫现状,也坦诚了地方官府为了筹措军饷与清军对峙时遗留的亏空,而与本地百姓之间因强征硬派所产生的尖锐矛盾,民生已困苦到极点。
“陛下,”张同敞言辞恳切,目光坦诚,“大明如朽木,内部蛀空,已不可支撑。朱由崧昏聩,朝廷糜烂,政令不通,纵有瞿式耜大人与罪臣等竭力维持,呕心沥血,亦难挽狂澜于既倒,难补苍天于既裂。再战下去,无非是徒增桂林城内外的累累白骨,令广西大地血流成河而已。同敞……愿返回桂林,竭力说服瞿式耜大人,为保全广西一方生灵,为避免无谓伤亡,开城……归顺。”他将“百姓安危”四字,重重地放在了一切考量之前。
李自成端坐于上,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人心。他凝视张同敞片刻,缓缓开口,声音洪亮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张参军,朕早闻你乃忠良之后,张江陵先生风骨,犹存于世。亦知瞿式耜是难得的能臣干吏。若能免动刀兵,使广西百姓免受战火荼毒,使将士免遭无谓死伤,此乃大善之事,功在千秋。朕在此,可向你承诺,若桂林城能幡然醒悟,归顺大顺,朕必善待瞿卿与你,量才录用,绝不追究前事。广西所有官吏,只要真心归附,皆可量才叙用。至于广西百姓,朕当推行新政,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张同敞闻言,一直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他离座,深深一揖到底:“有陛下此言,敞心稍安矣。请陛下容敞即刻返回桂林,必将陛下之仁德与承诺,转达瞿式耜大人,陈说其中利害。”
得到李自成首肯后,张同敞未作片刻停留,立刻策马返回桂林城。回到城中,已是次日凌晨,天色将明未明,最是黑暗的时刻。他径直前往巡抚衙门,求见瞿式耜。瞿式耜同样一夜未眠,正在书房中对着地图长吁短叹,眼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见到张同敞风尘仆仆、面带复杂神色归来,他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手中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