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饷的,何以至此?”
“粮饷?”黄刚像是被这两个字骤然点燃的炮仗,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压抑不住的怒火,“陛下,粮饷……我们一千多人,没日没夜地修城,干了整整三个月,饿死了两百多人,整整两百多条人命啊!”他声音嘶哑,字字血泪,如同杜鹃啼血,回荡在空旷而肃穆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惊心。“三个月的粮饷,被那些天杀的官儿,克扣了一半还不止。我们吃完了配给的那点掺了沙子的麸皮和发霉的杂粮,实在饿得受不了,一起去找监工理论,求他们发发善心,哪怕给口稀粥喝。他们不仅不给,还骂我们是刁民,是聚众闹事,活活……活活用鞭子和棍棒,打死了两个年老体弱、只是跟着哀求的乡亲。尸体……尸体就扔在城墙根下,连张破席子都没有,任由野狗……呜呜……”他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身体因剧烈的情绪而颤抖。
帘后的董小倩听得面色发白,她经历过明末的乱世流离,对这等易子而食、饿殍遍野的惨状并不陌生,但在此刻象征着至高权力和秩序的皇宫大殿上,亲耳听到这来自皇帝家乡、发生在“盛世”下的血泪控诉,仍觉心悸难忍,仿佛又回到了那噩梦般的岁月。刁如苑蹙紧眉头,她在现代经商,深知利益链条的可怕与贪婪的无底线,却没想到在这立国之初,万象更新之际,贪腐的触手竟已如此迅速地伸向了皇帝的眼皮底下,伸向了修葺家乡城墙这样具有象征意义的工程。这不仅仅是贪墨,更是对皇权赤裸裸的蔑视和嘲讽。
李自成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不易察觉地握紧又松开,他追问道:“为何不告官?米脂县令,延安知府,难道都是摆设不成?”
黄刚猛地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尽是绝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嘲讽,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声音撕裂般难听:“告官?陛下,你当年活不下去造反的时候,为什么不告官?你为什么不去找那大明朝的官老爷给你做主?”
这一声反问,如同九天惊雷,带着无尽的悲愤和历史的轮回感,狠狠地劈在了整个建极殿的上空,在所有聆听者的心头炸响。所有大臣都深深地低下了头,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许多人额角渗出了冷汗。
帘后的戚睿涵心中剧震,这句话,太锋利,太直接,它剥开了所有冠冕堂皇的外衣,直接刺向了皇权合法性的根源之一——官逼民反,同时也道尽了底层百姓在绝境中对官府彻底失去信任后,那沉甸甸的、别无选择的绝望。袁薇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能感受到这句话背后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绝望力量。
令人极度意外的是,李自成并没有暴怒,没有立刻下令将黄刚拖出去斩首。他脸上的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沉静。他缓缓地,一步一步,从高高的丹陛上走了下来。沉重的靴底敲击在金砖上,发出清晰而缓慢的声响,在落针可闻的大殿里格外引人注目。他高大的身影逐渐笼罩住跪在地上、因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黄刚。但此刻,从皇帝身上散发出的,并非纯粹的帝王之威,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深沉审视和一丝……仿佛回溯往昔、感同身受的复杂情绪。
他沉默地看了黄刚片刻,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瘦弱的躯体,看到他身后那饿殍遍地的米脂城墙。然后,他才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只有真正从极度贫困和绝望中挣扎出来的人才能理解的沧桑与疲惫:“黄刚……你告诉朕……县城外二十里,那座红云寺……它,还在吗?还有……寺里的悟音法师……他老人家,可还安好?”
红云寺,是李自成幼时因家贫无依,一度被迫出家为僧的地方,虽然时间不长,但悟音法师正是他当时授业的师父,对他曾有饭食之恩,亦可算是启蒙之师。这个问题问得极其突兀,与当前审问的主题似乎毫不相干,却让情绪激动的黄刚猛地愣了一下,脸上的愤怒和绝望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陷入追忆的恍惚。
“红云寺……还在。”黄刚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确定,仿佛在回忆遥远的往事,“悟音老和尚……他,他今年开春,没了。寺里说是……坐化了。可……可乡亲们私下都说,也是……饿死的。庙里早就没什么香火,没什么余粮了。”
李自成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虽然极其轻微,但离得近的戚睿涵和帘后的几女都隐约捕捉到了。他闭上眼,深深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再睁开时,眼中情绪翻涌,有痛楚,有追忆,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他俯下身,几乎是平视着黄刚,两人目光交汇,皇帝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寻求最真实答案的执拗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