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北京,寒风似刀,凛冽的朔风从北方的原野呼啸而至,卷起地面上的细碎雪沫,抽打着刑部衙门那灰暗肃穆的屋檐墙垣。几只寒鸦蜷缩在檐角背风处,偶尔被风吹得站立不稳,扑棱着翅膀掠过那片片整齐却冰冷的灰瓦,发出几声短促而凄凉的鸣叫,旋即又被风声吞没。
衙门大堂之内,虽燃着数盆炭火,但森严开阔的空间里,暖意似乎总也积聚不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墨香、陈旧木料以及从门外渗入的凛冽寒气混合的味道。李自成并未身着龙袍,仅是一袭玄色常服,端坐在大堂上首的紫檀木公案之后。他面容沉静,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堂下跪伏之人,指节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叩着光滑冰冷的案几表面,那笃笃的轻响,在空旷的大堂里清晰可闻,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跪伏在地的,是来自天津卫的举人方杰民。半年来的奔波鸣冤,幼子枉死的巨大悲痛,早已将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书生折磨得形销骨立。他的背脊因长久的躬身诉求而微微佝偻,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然而,他那紧握状纸、因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指,以及那深深抵在冰冷地砖上的额头,却透出一股不惜一切、也要掘出真相的执拗与狠劲。
“陛下,”方杰民的声音因连日的嘶喊与内心的激动而沙哑不堪,但他努力使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辨,在这寂静的大堂中回荡,“那恶徒牛风,确未伏法。三日前,草民在同乡茶馆,亲耳听得钱婆告知,她听捕快胡强所说,那牛风并没死。他非但未死,反而更加张狂,此乃钱婆原话,字字句句,犹在耳畔。”他略微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又异常坚定,“她还说……若想知晓当年狱中调换死囚的内情,需备足千贯钱,打点那位名唤胡强的司狱捕快。陛下,草民之子死得不明不白,三年沉冤,若不得雪,草民……死不瞑目!”
侍立在大堂一侧的戚睿涵,此刻眉峰微微蹙起。他身着靛蓝色便服,在这满是乌纱官袍的场合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无论是李自成还是刑部尚书关震,都对他的存在习以为常。这位来历神秘、见识卓绝的年轻人,自出现以来,已屡献奇策,助大顺渡过不少难关。如今统一未久,百废待兴,吏治刑狱更是整顿重中之重。他协助关震查办此案已有数日,越是深入,越觉此案如同一张精心编织的蛛网,看似线索分明,实则黏稠窒碍,稍一触碰,便感到四面八方无形的拉扯。那胡强前日主动投案,只认了个“贪财诓骗”的轻罪,咬定是见方杰民寻子心切,便想凭空捏造消息诈取钱财,至于牛风生死,他一概推说不知。这番说辞,太过顺理成章,几乎像是预先排练好的剧本,反而让人心生疑虑。
“关卿,”李自成停止了叩击案几,目光转向下首肃立的刑部尚书关震,语气平稳,却自然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此事,你如何看。”
关震,这位出身满洲瓜尔佳氏,却在顺朝以清廉刚正、能力超群而备受倚重,最终官拜刑部尚书的能臣,闻声略一躬身。他年约四旬,面容端正,眼神沉稳,此刻身着二品锦鸡补服,更显威仪。他声音洪亮,吐字清晰:“回陛下,胡强之言,看似圆满,实则漏洞颇多。其一,他既未真正接触钱婆,又如何能准确知晓方举人寻访钱婆之细节,乃至钱婆所言‘通州赌坊’、‘千贯钱’等关键信息?其二,若只为诈财,何不编造更易取信于人之谎言,偏要牵扯出已‘死’之人牛风,徒增风险?臣以为,所谓骗财,更像是在刻意掩盖某些更深层的内情,试图将调查引入歧途,或者,弃卒保帅。”他顿了顿,继续道,“臣已依律将胡强收监,严加看管。但眼下关键,在于尽快寻获那关键证人钱婆,或找到其他能凿穿胡强谎言、直指核心的铁证。只是那钱婆,自那日与方举人见面后,便似人间蒸发,踪迹难觅。”
方杰民听到此处,猛地再次抬头,急声道:“关大人明鉴,那胡强受审之时,眼神闪烁,言词反复,起初还支吾其词,后来却对答如流,仿佛早有腹稿。草民以为,他必是受人胁迫,或得了某种承诺,才甘愿出面,顶下这诓骗之罪,以阻挠陛下与大人深究。恳请陛下、大人明察秋毫,深挖到底,揪出幕后元凶,还小儿一个公道,慰亡魂于九泉!”话音未落,他额角又一次重重触及冰冷的地砖,发出沉闷一响,在那寂静的大堂中,格外惊心。
李自成沉吟不语,目光在方杰民那因极度悲愤而颤抖的肩背,和关震那沉稳的面容之间移动。堂外寒风呼啸的声音,隐隐传入,更添几分肃杀。片刻,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声音不高,却带着定鼎之力:“既然狱中线索暂断,胡强守口如瓶,钱婆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