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兖州浊浪(4 / 6)

都是文书账册,接触的也多是循规蹈矩的京官。京官纵然有派系倾轧,多少还讲究些体面,守着一些不成文的规矩。可地方上,天高皇帝远,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那些为了利益能够不择手段的狠辣心肠,那些笑里藏刀、阳奉阴违的伎俩,岂是你这读了几年圣贤书、在衙门里按部就班就能想象的?”

他猛地从榻上站起身,因动作有些急,身形微微晃了一下,马夫人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却被他摆手阻止。他在榻前略显焦灼地踱了两步,继续沉声道:“你以为凭着钦差的身份,王命旗牌,就能让他们束手就擒?他们有的是办法对付你。可以阳奉阴违,架空于你;可以制造障碍,让你寸步难行;可以编织罪名,栽赃陷害;可以用金钱美女腐蚀拉拢你;甚至……甚至可以用你身边人的安危、用你未来的前程来威胁你。你还年轻,才二十六岁,初涉官场,不知人心之险恶,官场之波诡云谲,为父是怕你……怕你被那些老谋深算、吃人不吐骨头的之辈利用,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甚至被他们拖下水,同流合污,毁了你的一生,也玷污了米家的清名啊!”说到最后,老将军的声音竟有些微微发颤,那是深沉的父爱在面对可能无法为儿子规避的风险时的无力。

米桂琦听着父亲这一番疾言厉色却又饱含关切的话语,虽然明白其中蕴含着父亲多年官场、战场沉浮得出的血泪教训,但内心深处那份被陛下信任点燃的激情,那份年轻人特有的不服输的劲头,以及对于建功立业的渴望,最终还是压倒了对未知风险的畏惧。他自信地说道,试图安抚父亲:“父亲,您多虑了。儿子虽年轻,却也随您见过些世面,在户部为官数年,经办钱粮,并非毫无心机、任人摆布之人。陛下既选中儿子,正是看中儿子的锐气与正直,欲以新风涤荡污浊。若人人都因怕水深、惧险恶而不敢前行,朝廷吏治何清?天下百姓何安?儿子读圣贤书,所学何事?正该此时挺身而出!”

“你……你那是纸上谈兵,是象牙塔里的空想!”米喇印见儿子如此固执,完全听不进自己的劝告,心中焦虑更甚,如同火烧,“地方官的手段,比你读过的所有圣贤书加起来都复杂、都肮脏。他们可以给你设下温柔陷阱,可以给你编织无形罗网,让你深陷其中而不自知。你孤身前去,身边若无绝对可靠、经验丰富之人辅佐,如何应对那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

他停下脚步,盯着儿子的眼睛,语气近乎恳求,带着一种最后的努力:“桂琦,官场之道,有时退一步,并非怯懦,而是为了保全有用之身,以待将来。你听为父一次,现在去向陛下陈情,就说自己年轻识浅,经验不足,骤担重任恐负圣望,且家中父母老迈需人照料,请陛下体恤,另派更稳重老成、熟悉地方事务之臣前去。哪怕暂时被陛下认为不堪大用,也好过……好过一头栽进那无法预料的深渊里啊!”

米桂琦看着父亲斑白的双鬓,那因常年征战和岁月侵蚀而显得粗糙苍老的面容,以及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真切忧虑,心中一时也有些动摇和酸楚。他知道,父亲是真心实意地为他好,这位经历过明末乱世烽火、大顺开国艰辛,见惯了阴谋、背叛与杀戮的老将,对官场的警惕与悲观,远胜于他这个在相对安稳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但那份被帝王信任点燃的激动火焰,那份渴望证明自己、不依靠父荫而立下功业的雄心,以及年轻人骨子里不愿认输、不信邪的倔强,最终还是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书房里只听得见炭火偶尔爆裂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他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甚至比刚才更加决绝,仿佛要用这决心驱散父亲带来的阴霾:“父亲,您的担忧,儿子的的确确明白了。但陛下金口已开,圣旨已下,煌煌天语,言犹在耳。若此时推辞,岂非显得儿子畏难惧险,不堪大任?日后陛下又将如何看儿子?看我们米家?儿子不能退,也不想退。此去兖州,儿子必当谨言慎行,步步为营,以朝廷法度为依归,以灾民生死为念,相信邪不胜正!”

米喇印见儿子心意已决,知道再多的言语也难以扭转,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不祥的预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他长叹一声,那叹息充满了沧桑与无奈,颓然跌坐回榻上,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喃喃道:“罢了,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忽然又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近乎孤注一掷的决断,猛地站起身:“走,立刻随我进宫面圣!”

米桂琦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进宫?此刻?”

“对,现在就去!”米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