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兖州浊浪(6 / 6)

当,你这个做父亲的,曾是沙场骁将,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亦不皱眉,怎的如今反倒畏首畏尾,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莫非是年纪大了,血性也消磨了?”

他站起身,走到米喇印面前,虽未刻意提高声调,但那久居上位形成的威严,自然而然地笼罩下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米桂琦正因为他年轻,身上还有这股未经磨损的锐气,这份未被官场习气污染的正义之心,才更应该放出去历练,去见识真正的风雨。只在京城这方寸之地,看着这些经过层层粉饰的文书账册,不经实事的捶打,不见底层真正的世情,终究是纸上谈兵,成了坐井观天的蛙类。难道你要他永远待在你这棵大树的荫庇之下,受你庇护,变成一个只知墨守成规、遇事则避的庸碌之臣吗?这难道就是你希望看到的?”

米喇印被这一番连消带打、既有责备又有激将的话语说得哑口无言,脸上红白交错,额角的汗珠汇聚成滴,沿着脸颊滑落,只能连连躬身,声音干涩地道:“老臣不敢,老臣绝非此意,只是……”

“只是怕兖州水太深,怕他年轻识浅,中了别人的圈套,是吗?”李自成打断他,语气稍稍缓和了些,但依旧坚定如铁,“朕知道,你是爱子心切,拳拳之心,朕能体谅。但雏鹰总要离巢,方能搏击长空;幼虎也需独自觅食,才能成为山林之王。米桂琦既然身登仕途,食君之禄,便担君之忧,岂能因惧前途险恶、人心难测而避事不前?若天下官员皆如此明哲保身,但求无过,不求有功,朕的朝廷,还有何人可用?这大顺的江山,又如何能稳固传承?”

他重新坐回御座,目光扫过神情复杂的父子二人,最后定格在米桂琦身上,那目光中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期待:“米桂琦,朕如今再问你一次,这兖州之行,你可能毫不犹豫地接下?可能不负朕与你父亲的厚望,秉持公心,运用智慧,将这赈灾贪墨案查个水落石出,清清楚楚,给身处水深火热的兖州百姓,也给满朝文武,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殿内一片安静,落针可闻。香炉的青烟笔直上升,直到一定高度才缓缓散开。戚睿涵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这既是君王对臣子忠诚与能力的终极考问,又何尝不是一位固执的父亲与一个渴望独立的儿子之间,关于未来道路的意志较量。

米桂琦感受到肩上那沉甸甸的、关乎无数人生死与朝廷纲纪的责任,也清晰地感受到皇帝话语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强有力的支持。他排除脑海中最后一丝因父亲之言而产生的杂念与阴霾,将所有对未知的担忧、对风险的畏惧都强行压了下去,再次深深一揖,几乎及地,声音清晰、有力,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血与不容置疑的承诺,朗声回荡在空旷而庄严的武英殿中:

“陛下放心,臣,米桂琦,绝对不负陛下信重,不负父亲平日教诲。此行兖州,定当秉持圣意,恪尽职守,明察秋毫,查明真相,肃清贪腐,安抚灾民,办好赈灾查案之差。纵前方有千难万险,臣亦往矣。必以实绩,回报君恩!”

他的声音,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带着书生意气的理想,也带着不容退缩的决绝,在金龙盘绕的梁柱间回荡,最终沉淀下去,却仿佛在每个人心中都激起了涟漪。这誓言,预示着兖州那片被洪水与苦难笼罩的土地上,即将迎来一场由这位年轻、热血而又缺乏经验的钦差所掀起的、前途未卜的风暴。而这场风暴之下,究竟是能涤荡污浊,廓清玉宇,还黎民以青天,还是会将更多的人,包括他自己,卷入更深的漩涡与黑暗之中,此刻,命运之轮刚刚开始转动,答案,尚隐藏在未知的迷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