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一年,四月。暮春的青州,本该是草木葱茏的时节,却因连年旱魃为虐,天地间弥漫着一股灰败的气息。土地龟裂,如同垂死者额上的皱纹,河道干涸,露出丑陋的河床。唯有府衙后院,靠着深井汲水,尚能维持几分虚假的绿意,只是那绿,也带着一种挣扎的、无精打采的蔫黄。
卫曼福站在抄手游廊的阴影下,穿着簇新的靛蓝色绸缎便袍,指尖却捻着一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枯黄竹叶。他的目光看似落在庭院中那几丛勉强开放的秋菊上,眼神却空洞而深远,仿佛穿透了那些萎靡的花朵,投向了某个不可知的、令人不安的未来。
连日来的试探,如同夏日骤雨砸在青州城坚硬的青石路面上,看似喧闹,水花四溅,实则只在表面留下几块迅速蒸发的水渍,丝毫未能渗入其下。那位年轻的钦差大臣米桂琦,就像一块来自深山的、未经雕琢的顽石,质地紧密,毫无缝隙。无论他卫曼福使出何种手段——从价值连城的古玩字画,到精心搜罗的珍馐美馔,乃至投其所好的弓马兵器,对方皆是不动声色,婉拒得滴水不漏,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坚定,像初春的寒风,吹得卫曼福心底一阵阵发凉。
脚步声轻轻响起,是同知商征贸。他悄步走近,腰身微微躬着,脸上带着惯常的、略带谄媚的谨慎,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这院落里沉闷的空气:“大人,”他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这米钦差,莫非真是铁打的心肠,金石铸的筋骨?下官实在是……昨日特意寻来的那副前朝古画,坊间秘传是赵孟頫的真迹《秋郊饮马图》,他只看了一眼,画轴都未完全展开,便淡淡道‘灾荒之年,此等雅物不当存于私室,当变卖以充粮饷,以济灾民’。还有那对宋钧窑的月白釉出戟尊,釉色天成,宝光内蕴,他连碰都未碰一下,只说‘瓷器虽美,难果饥民之腹’……这,这简直是……”
卫曼福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缓缓抬起手,将指尖那片枯黄的竹叶一点点捻碎。细碎的叶屑从他指间飘落,带着一种无奈的颓败感。他脸上看不出喜怒,仿佛戴着一副精心雕琢的面具,只从喉咙深处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轻哼,然后才淡淡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只是……未曾遇到能拨动他心弦的那只手罢了。”话虽如此,他心中那团烦闷的乱麻却越缠越紧。米桂琦的油盐不进,确实超出了他多年的官场经验。这青年官员就像一只密不透风的铁桶,将所有外来的诱惑与试探都隔绝在外,那份与其二十六岁年纪绝不相符的冷静,令人心悸,也令人不安。
“可他总该有点什么喜好吧?”商征贸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他是武将世家出身,其父米喇印将军当年亦是西北豪雄,他却对神兵利刃毫无贪恋;他祖上是西域回族,饮食习惯与汉人不同,我们寻来的西北特色美食,他也只是浅尝辄止,以礼相谢;年纪轻轻,身边除了朝廷配备的护卫,连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无,远声色……难道真是个无欲无求的圣人不成?”
卫曼福沉默了片刻,廊下的阴影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条纹。他缓缓道:“再试试。他生长于西北兰州,久居京城,或许对故乡风物有所眷恋。”他转向一直垂手侍立在廊柱旁的管家,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惯有的威势,“去,将地窖里用冰镇着的青州蜜瓜挑两个最熟的取来,再选上好的、去年秋冬风干的羊肉,要肥瘦相间的,一并仔细包好,送去钦差行辕。就说……是本地的一些土产,不成敬意,请钦差大人品尝,聊解署热。”
东西很快备好,由管家亲自带着两个小厮恭敬地送去。然而,不到一个时辰,东西又被原封不动地抬了回来。带回来的还有米桂琦随从一句客气却冰冷的话:“钦差大人说,瓜果肉干皆是美味,心领盛情。然青州灾情未解,百姓食不果腹,饿殍犹存,桂琦独享此物于心何安?请卫大人代为分与城中饥民,或可多活数人,则胜似桂琦独食千万。”
卫曼福听着管家的回报,脸上那副淡然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颊边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挥了挥手,示意管家和下人退下,待游廊下只剩下他和商征贸二人时,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好一个‘于心何安’,他这是句句不离灾民,字字诛心,要将你我架在仁义道德的火上烤啊。”
“大人,如此下去,只怕……”商征贸趋前一步,忧心忡忡地低语,后半句话淹没在一种无声的焦虑里。
“怕什么?”卫曼福打断他,声音低沉而锐利,“他越是如此清廉自守,越说明其志非小。要么,是真正的迂腐固执,清廉如水,不通世务;要么……就是所图更大,眼光根本不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