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谄媚的讨好笑容,但那笑容僵硬而脆弱,额角鬓边,细密的汗珠不断渗出,汇聚成流,顺着脸颊滑落,他也顾不上去擦。
“官爷,行行好,”他的声音干涩,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哀求,“小老儿今天运气不好,就卖了这十几个鸡蛋,拢共……拢共也没换来几个铜子儿,实在是……实在是交不起今天的税啊。”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用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大手,紧紧护着身前那个破旧不堪、颜色发暗的竹篮,仿佛那篮子里盛放的不是鸡蛋,而是他一家老小全部的指望和生机。
那衙役是个瘦高个,面皮蜡黄,像是久病初愈,一双三角眼耷拉着,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显得十分不耐甚至有些刻薄。他用悬挂在腰间的铁尺鞘,不轻不重、带着某种挑衅意味地敲击着摊位边缘那根支撑篷布的歪斜木架,发出“笃、笃、笃”的沉闷声响,每一下都像是在敲打在场所有小贩的心。
“少废话,王老五!”衙役的声音尖锐,穿透了市集的嘈杂,“老子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耳朵塞驴毛了?在定远县这地界,只要你敢摆摊,甭管是卖金卖银还是卖你这不值钱的鸡毛柴火,就得交税。这是麦老爷定下的规矩,懂不懂?”
“可……可是官爷,”王老五像是被逼到了绝境,鼓起天大的勇气,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抬出了他所能想到的最大的倚仗,“我……我听说,咱们陛下,英明神武,降过天大的恩旨,像我们这种小本经营,卖点自家产的杂粮、摆个不占地儿的小摊,不足十石的,是……是不用交税的呀?”他将“陛下”两个字咬得格外重,仿佛这两个字是能驱散妖魔的无上符咒。
“陛下?”衙役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引得更多路人放缓了脚步,驻足观望,脸上表情各异,有同情,有麻木,也有敢怒不敢言的愤懑。“陛下的旨意是陛下的旨意,那是京城里的大人们操心的事。到了咱们定远县,这一亩三分地上,就得按麦老爷的规矩办。麦老爷说了,这税,是给陛下修行宫用的,是孝敬,是天大的荣耀。交了,你就是安分守己的良民;不交?”他三角眼里射出两道寒光,“你就是存心跟官府作对的刁民!懂不懂?”
“修行宫?”王老五彻底愣住了,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这……这我们小老百姓,土里刨食,哪里……哪里负担得起这天大的荣耀啊……”
“少他娘的啰嗦!”衙役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脸上那点虚假的容忍也消失殆尽,伸出鸡爪般干瘦的手,就要去夺那只被王老五视为命根子的竹篮,“今天这税,你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再敢磨蹭,连人带摊子都给你拘回去!”
“官爷,不能啊!使不得!”王老五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像是护崽的母鸡,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篮子,枯瘦的手臂上青筋暴起。两人顿时在摊位前拉扯起来,竹篮在激烈的争抢中猛地一歪,失去了平衡,只听“哗啦”一阵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竹篮倾覆,里面那十来个小心翼翼摆放的、带着些许污迹的鸡蛋,滚落在地,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摔得四分五裂。粘稠的蛋清和明黄的蛋黄溅射开来,在地面上摊开一片狼藉的、混合着泥土和草屑的污迹,那刺目的颜色,仿佛是被强行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疮疤。
王老五的动作瞬间僵住了,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一地破碎的蛋壳和流淌的蛋液,伸出那双粗糙不堪、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颤抖着,悬在半空,似乎想去捧起那些已经无法挽回的破碎,却又不知从何下手,生怕碰一下,那最后的念想就彻底化为乌有。
半晌,他猛地抬起头,眼眶已然通红,血丝密布,一股巨大的悲恸和绝望冲垮了他所有的隐忍,带着哭腔嘶喊道:“我的蛋,我的鸡蛋啊!你们……你们赔我的鸡蛋,这是我一家三天的嚼谷啊!”这声音凄惶、无助,像一根生了锈的粗针,猛地刺破了市集表面那层勉强维持的、虚假的繁华与平静,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现实。
那被称作“麦老爷”的定远县令麦金德,此时就站在不远处一个卖瓷器的摊位旁,负着双手,冷眼旁观着这一幕。他年约四十,面皮白净,保养得宜,留着两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细须,身穿一件半新不旧的青色官袍,眼神里透着一股子洞悉世情却又毫不在意的精明与倨傲。
见王老五不顾一切地叫嚷起来,他嘴角撇了撇,从喉咙里轻轻啐出一口唾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清晰地传入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