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了好几车,跟坟里的棺木似的沉。官爷,你们可得小心,田假连亲哥(田建)都能卖,心黑得跟淄水底的泥似的!”
送走流民,暮色已漫过莒城的青石板墙。陈墨望着城头摇曳的火把——那火光像一条暗红的蛇,缠在斑驳的条石城墙上,隐约能看到墙垛后晃动的人影。“大人,”侍卫长赵虎凑过来,肩上的甲胄沾着芦苇荡的潮气,“探查的兄弟回禀,前面的石桥被拆了,淄水这几日涨了半丈,蹚不过去,只能绕山路走,至少多耗两个时辰。”
“受伤的兄弟留下。”陈墨的目光落在两个被竹签扎伤腿的侍卫身上——方才路过一片芦苇荡时,踩中了田假设的陷阱,竹签上还沾着发黑的锈迹,“留两人在附近破庙照看,其余人跟我走山路。”
“可大人,三日后的约定……”赵虎还想说什么,却被陈墨的眼神截住。他知道这位大人的性子:当年在楚地,项燕战死时,陈墨也是这样,背着年幼的项伯在乱葬岗里走了一夜,明明自己腿上中了箭,却始终没放下孩子。
山路比想象中更陡。夜风卷着松针砸在脸上,像细小的刀刃,远处不时传来猫头鹰的啼叫,混着隐约的马蹄声,让人分不清是追兵还是山林里的野物。陈墨摸出怀里的半块麦饼——是鲁仲连的弟子昨日塞给他的,饼上的“稷”字已经被体温焐得模糊。他忽然想起项伯离开时的眼神,那少年死死攥着他的手腕,说“先生,等我带秦军回来”,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大人,你看下面!”走在最前的侍卫忽然停步,指着山路下方的村落。陈墨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只见村里的灯火忽明忽暗,村口杵着几个穿黑衣的人影,腰间别着火折子,正来回踱步——是吕不韦的旧部,那身黑衣和酸枣密室里的“吕先生”一模一样。
“绕开村子,走后山的坡地。”陈墨压低声音,率先钻进树丛。刚挪了两步,就听到村里传来女人的哭声,接着是男人的呵斥:“再哭就扔去喂狗!田将军说了,谁敢往外透消息,就把全村人绑去老宫当诱饵!”
陈墨的剑鞘攥得发紧。他想起流民老汉说的“炸老宫”,想起那些被劫持的学士家眷——其中有鲁仲连的小孙子,才六岁,前几日在学宫门口,还攥着他的衣角问“先生,咸阳的字真的和齐国一样吗”。可他现在不能冲动:手里只有七个侍卫,硬闯只会让村民和家眷都送命。
绕过村落时,月亮从云缝里钻了出来。陈墨忽然听到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赵虎立刻拔剑:“谁?”
“别动手!是老朽!”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树后走出个拄着木杖的老者——是稷下学宫的鲁先生,头发花白,儒衫上沾着泥点,背上还背着个布包,“我孙子被抓了,放心不下,就跟了来。莒城我住过十年,知道老宫的路,还知道他们的联络暗号。”
“暗号?”陈墨的眼睛亮了些。
“是。”鲁先生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染血的麦饼——饼上的“稷”字被牙咬得模糊,“这是小童(鲁先生的孙子)昨日从老宫窗口扔出来的,上面写着‘吕公托梦,需见玉印’,我猜是他们的联络话。还有,老宫的地下室藏着粮仓,要是能烧了粮,田假的人撑不过三日。”
陈墨接过麦饼,指尖触到干涸的血迹,心里一沉。他知道鲁先生这把年纪跟着来,是抱着必死的心思——学宫的学士是齐地的文脉,文脉断了,齐国就算降了,也真的没了根。
次日天刚蒙蒙亮,一行人终于摸到莒城近郊的松林。站在松枝间,能清楚看到老宫的轮廓——那是座齐国王室的旧宫,屋顶的瓦片掉了大半,藤蔓爬满了残破的宫墙,门口杵着十几个黑衣人,手里的长矛闪着冷光。“大人,你看二楼的窗!”赵虎忽然指向老宫,“有个小孩在挥手!”
陈墨眯起眼——那小孩穿着蓝色的小袄,手里举着块红布,是鲁小童!红布是鲁先生给他缝的护身符,边角还绣着个“鲁”字。“还有其他人!”鲁先生激动得声音发颤,“窗沿下堆着好几双鞋,有双绣着梅花的,是孟学士家娘子的!”
话音刚落,松林外传来一阵马蹄声。陈墨立刻示意众人躲进树丛,只见一队骑兵疾驰而过,为首的人穿着齐地将军甲胄,脸膛上横着一道刀疤——是田假的副将,陈墨在临淄见过他的画像,听说这人当年跟着田假在莒城杀过流民。
骑兵队往老宫去了。等马蹄声远了,陈墨才低声部署:“赵虎,你带两个兄弟,扮成送粮的村民,就说‘田将军要的新麦到了’,混进去摸清家眷的关押地。鲁先生,你教他们说齐地方言,还有那两句暗号,别露了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