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市井说妖论神(4 / 6)

白衣盗 囹咙 5062 字 5天前

渐沉的落日,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黄惜才收拾好他那寥寥几本堪称家当的旧书,动作缓慢而细致,仿佛每一本书都重若千钧。他将书本用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仔细包好,挎在肩上,那蓝布包袱与他身上的衣衫一样,透着一股经年累月的贫寒气。他看了一眼身旁负手而立、气度从容的李贤,心中那份不安愈发浓重,只得硬着头皮,微微躬身道:“道…李…李公子,请。”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方才对方自称“李贤”,又言是商人,可那通身的气派,怎看都不似寻常商贾。称“道长”显然不妥,称“先生”又觉生分,最后只得折中唤了声“公子”。

李贤似乎看穿他的窘迫,温和一笑,并不计较称谓:“先生不必拘礼,唤我李贤即可。请前面带路。”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优雅,仿佛此刻行走的不是喧嚣杂乱的市集,而是自家园林的回廊。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行在渐渐散去的人群中。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一如黄惜才此刻七上八下的心境。他刻意放缓了脚步,脑中飞速盘算着。这李贤来历不明,虽看似友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己方才那番言论,足够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安上个“诽谤时政、蛊惑人心”的罪名。自己一条贱命丢了也就丢了,可家中还有妻儿…

想到此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几枚仅存的、磨得光滑的铜钱,那是今日说书所得,还不够买一升糙米。若此人真有所图,自己身无长物,唯一能让人觊觎的,恐怕就是这条勉强识得几个字的性命了。他偷偷侧目打量李贤,见对方步履从容,目光平静地打量着市井风情,时而对路边小贩售卖的新鲜瓜果投去一瞥,时而又望向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那神情不像是有恶意,倒更像是一位兴致盎然的观察者。

“或许…真是我想多了?”黄惜才心中暗忖,“或许他真只是一位见多识广、喜好清谈的富商?”可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威仪,又让他难以安心。

“先生在此说书,已有多少时日了?”李贤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温和,仿佛只是随口闲聊。

黄惜才一个激灵,忙收敛心神,谨慎答道:“回…回李公子话,断断续续,也有三五年光景了。原是…原是想着补贴些家用,奈何嘴笨舌拙,讲些老段子无人爱听,只好…只好胡诌些歪理,混口饭吃。”他刻意将自己方才那番惊世之论贬低为“胡诌”和“歪理”,试图降低其重要性。

李贤闻言,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先生过谦了。若是混口饭吃,讲些风月传奇、才子佳人,岂不更稳妥?方才那番‘神妖之论’,标新立异,极易惹来非议,先生选择以此谋生,恐怕不止‘混口饭吃’这般简单吧?莫非其中另有深意?”

黄惜才心中一紧,后背瞬间又沁出一层冷汗。此人果然敏锐!他连忙摆手,声音都带了几分惶急:“不敢不敢!绝无深意!小可一介草民,苟全性命于乱世…哦不,于当世,已属不易,岂敢有什么深意?实在是…实在是别的段子讲不过别人,只好出此下策,搏个新奇罢了。今日得公子点醒,方知凶险,日后…日后是万万不敢再讲了!”

李贤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目光掠过路边一个正在收摊的卖饼老翁,那老翁颤巍巍地将最后两个冷硬的面饼包起,放入怀中,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佝偻着背慢慢离去。他缓缓道:“只为新奇?我观先生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若非胸中有丘壑,只怕难以如此挥洒自如。先生曾进学?”

黄惜才沉默了片刻,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与羞惭,低声道:“年少时…也曾寒窗苦读,侥幸得中秀才。奈何资质鲁钝,其后屡试不第,蹉跎岁月…说来惭愧,有辱斯文。”他将“秀才”二字说得极轻,仿佛那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往事。

“原是秀才公,失敬了。”李贤停下脚步,郑重地向黄惜才拱了拱手,神色间并无丝毫轻视,反而带着几分真正的敬意,“科场之路,本就艰辛,能中秀才已属不易。先生不必妄自菲薄。”

这突如其来的敬意让黄惜才有些手足无措,连忙还礼:“不敢当公子如此大礼…落魄之人,往事不堪回首。”

李贤却似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一边缓步前行,一边继续问道:“既已是秀才功名,即便不入仕途,在乡间设馆教书,或是为官府做些文书吏员的差事,想必也能安稳度日,何以…何以流落市井,以此谋生?”他的目光扫过黄惜才洗得发白的长衫和肘部的补丁,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