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后第七日,晨雾未散,宫门启钥的铜铃声比往常迟了半刻。
大殿之上,内侍捧诏而出,黄绫卷轴沉得几乎压弯了他的臂肘。
百官列班静候,却无人听见那熟悉的钟鸣——那是历代祖制,凡有诏令颁布,必鸣景阳钟三响,以示天下共听。
今日,无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诸司政务繁冗,钟鼓扰神,自即日起,一切政令不再鸣钟宣读,由内阁抄录分发各部,务求清宁……”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像一滴水落进深井,无波无澜,却让人心底发寒。
群臣面面相觑。
有人皱眉,有人低头,更多人只是沉默地接过那份抄录的诏书。
纸面光滑,印玺齐整,流程滴水不漏——可正是这过分的“合规”,透出一股令人脊背生凉的诡异。
苏文昭站在翰林院廊下,指尖抚过那份“静诏”副本的边缘。
她本为待诏之女,熟稔宫中典章格式,连文书用墨的浓淡都有定例。
可此刻,她瞳孔微缩——这纸,是宫制“云骨笺”,但暗纹间距,少了半丝。
半丝。
寻常人绝难察觉,可对她而言,如同刀锋划过眼底。
这种细微偏差,只曾在谢家私库账册上见过——那是早年为防伪冒,特制的水印技法,后因先帝斥其“逾制”而废止。
她指尖一颤,立刻命人封锁消息,连夜翻检近十年诏令存档。
一页页对照下来,冷汗浸透了中衣。
这不是伪造。这是替换。
真正的诏书,或许根本未曾出阁。
而这道《静诏》,竟以近乎完美的手段,悄然嵌入了朝廷运转的血脉之中,斩断了声音与权力之间的最后一道共鸣。
她不敢迟疑,当夜便借绣坊送缎之机,将密信藏于锦囊,交由心腹送往昭宁长公主府。
谢梦菜正在灯下阅报边军粮草调度图,火光映着她沉静的脸。
她接过锦囊,取出薄纸,只扫一眼,唇角竟浮起一丝极淡的笑。
“他们终于动手了。”
她没有惊怒,也没有立即召见重臣,反倒命人备茶,召来赵元吉。
“查近月出入内廷的文书匠。”她轻抿一口茶,“尤其是那些冷宫附近走动频繁的誊录吏。”
赵元吉领命而去。三日后归来,袖中一纸名录,眉间凝霜。
“有一老吏,姓周,原属礼部缮写房,半月内七次出入冷宫偏殿,每次出来都带一个小布包。他近日在西市三家钱号兑换了碎银,总数逾八十两——远超其年俸。”
“客户是谁?”谢梦菜问。
“已革职的旧党史官之子,裴明远。”
她眸光一凛。
裴氏一族曾掌修国史,因直言触怒先帝被贬,其子流落民间,精通古篆与诏书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