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日头一猛,山里的宝贝就跟约好了似的,一股脑往外冒。赵家院里那间挂上“山货收购点”木牌的东厢房,门槛子都快被踏平了。
这天刚过晌午,院子里就排开了队。背篓的,挎筐的,拎麻袋的,都是附近屯子的老少爷们、姑娘媳妇。空气里混着干蘑菇的尘土味儿、药材的苦香、还有刚挖出来的新鲜野菜带着泥土的腥气。说话声、笑骂声、过秤时秤砣磕碰的叮当声,热热闹闹地搅和在一起。
赵卫国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挽到胳膊肘,正蹲在地上扒拉一筐刚送来的刺五加嫩芽。芽子紫红带绿,顶着毛茸茸的叶片,一掐一股水儿,正是最嫩的时候。
“李婶,你这芽子采得讲究,净是‘顶心儿’,没掺老梗子。”赵卫国抬头对旁边一个头发花白、袖口沾着草叶的老太太说。老太太是邻屯的,走了一个多钟头山路来的,闻言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那可不!卫国你定的规矩俺记着呢,‘三不采’——叶子没展开的不采,长老了发黑的不采,带虫眼的不采。俺这芽子,你瞅瞅,水灵不?”
“水灵!”赵卫国点头,招呼旁边负责过秤记账的张小梅,“小梅,给李婶这筐单独过,按一等价算。”
张小梅应了一声,利索地把芽子倒进大簸箕里,拎起杆秤。她如今对这摊活儿门儿清,秤杆子打得准,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字也写得端正。赵永贵和王淑芬起初还不大放心让没过门的媳妇抛头露面管账,但架不住张小梅心思细、坐得住,赵卫国也力挺,慢慢也就习惯了。屯里人现在见了,都夸赵家找了个能干的“内掌柜”。
“刺五加嫩芽,一等,八斤四两!”张小梅脆生生报数,手指在算盘上飞快一划拉,“一斤一毛二,总共一块零……一分,抹个零头,算一块钱!”说着,从旁边一个带锁的铁皮匣子里数出一张皱巴巴但挺括的一元纸币,又数出几枚亮闪闪的铝制硬币,递给李婶。
李婶接过钱,手都有点抖。这一块钱,在眼下能买七八斤白面,或者十来斤盐!往年这些山芽子,自己家吃不完,也就晒干了扔着,谁想到还能换回响当当的票子?她连声道谢,小心翼翼地把钱揣进贴身口袋里,又跟赵卫国打听:“卫国啊,啥时候收蕨菜?俺看后沟那一片,蕨菜苗都拱出来了,用不上三五天就能撅。”
“蕨菜还得等等,杆子长到一拃高,头顶没开‘拳头’的时候最好。”赵卫国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您放心,到时候俺让铁柱他们几个半大小子去各屯喊一嗓子,指定误不了。还是老规矩,得焯水晾个七八成干再送来,俺们这儿收‘水货’容易烂,也压秤,对您不划算。”
“哎!明白!明白!”李婶心满意足地走了,边走还边跟排队的人念叨,“看看人家卫国,做事多地道!不糊弄咱老百姓!”
队伍往前挪。下一个是王猛他二舅,推着个独轮车来的,车上码着好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一打开,是晒得干透了的榛蘑,个头均匀,伞盖没破,闻着菌香浓郁。
“二舅,您这可是好货!”赵卫国捏起几朵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没有霉味,“自己捡的?”
“哪能呢!俺领着家里你几个表兄弟,连着进了三天山,专挑榛树趟子钻,才攒下这些。”王猛二舅擦把汗,脸上带着期盼,“猛子说你这儿收得公道,俺就都拉来了。你看看,能给个啥价?”
赵卫国心里有数。榛蘑这东西,晒干了耐储存,炖小鸡是绝配,城里人稀罕。前天王猛从公社回来还说,县里供销社的干榛蘑都卖到两块五一斤了,还经常断货。
“二舅,咱爷们不说外道话。您这蘑子品相好,是头茬货,俺按一块八一斤收。您看中不?”
“中!太中了!”王猛二舅喜出望外。他原想着能卖到一块五就顶天了。几麻袋过完秤,拢共六十三斤,张小梅噼里啪啦一算,一百一十三块四毛!当那一沓子“大团结”和零票递到手里时,老汉手都哆嗦了,反复数了好几遍,才珍重地揣进怀里,嘴里不住念叨:“这下好了,这下好了,老三娶媳妇的彩礼钱有着落了……”
这大手笔的交易,让排队等着卖山货的人们眼睛都热了,议论纷纷。
“我的妈呀,一百多块!顶俺家一年工分了!”
“还是得上山啊!守着金山不能饿死!”
“你得有那本事找着好货,还得有门路卖出去。没看人家卫国给咱搭桥吗?”
赵卫国听着议论,脸上没啥表情,心里却踏实。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乡亲们看到实实在在的收益,他们才有动力去合理利用